这一声,当真是石破天惊!
话音刚落,林浊噌地一下弹了起来!惊道:“什么?你把我送到天都!你意欲何为?是准备放了我?”
林浊再也装不住淡定,飞身跃过木桌,一步跳到忽齐儿身前,双手紧紧抓住她的粉肩,一脸期盼地看着她,耳朵也凑得老近老近,生怕错过了什么!
“哎呀!你弄疼我了,你先听我说!”忽齐儿眉宇微蹙,显然是觉得有些不适!
林浊这才意识到此举孟浪,忽齐儿尽管爽朗,但毕竟还是个姑娘家。只是她刚刚言及将自己送回了天都,怎得不激动难耐!
是以,这一路相送,省却了沿途的百般危难,此份情意与胆识着实难得!
待林浊放手后,忽齐儿才接着悠悠道:“林兄,你听我慢慢说来!世事无常,这三个多月算得上风云变幻、斗转星移,换了一副天地!很多事情,你根本无从想象。”
见她说得这般神色肃穆、言语郑重,林浊心知定是发生了何等惊天动地的大事,当下也不打岔,示意她继续说下去。
忽齐儿接着道:“其实,在汉国征辽后不久,我王就仙升了,只是大敌当前,大王子秘不发丧,对外称是受王上委托统御全局,全族上下知道内情者不过寥寥数人!即便二王子、三王子都不知道!”
“噢?听你口气,这二、三王子也非易与之辈,是否起了觊觎之心?”
“是了!这二人一直狼子野心。林兄可还记得,你我初遇之时,我遭蒙人伏击,险些丧命。此间并非我有意安排要接近于你,而是被这两奸人设计,他们欲借蒙人之手除掉我”
“看来我们还是有缘,茫茫之中也能相遇。”
忽齐儿顿时面色一红,接着道:“大王子初战不利,族内顿时暗流涌动、波谲云诡,这两人就开始与一些败类私下勾连,妄图谋逆。所幸后来仰仗黑龙元帅相助,再加之我族内应策动,才使得汉军阵脚大乱,一战而定江山!由此,大王子才堪堪稳住局面。”
“我道是烈西风怎会突然造次,原是有此隐情,只怕这其中也少不得你齐儿姑娘一番功劳吧。”听到此处,林浊大概明白了过来,不由嘲道。
忽齐儿顿时小脸一红,又接着道:“再往后,便是高歌猛进,围你孤城。那时,大王子已与马铁骝往来接触,个中细节我虽是不知。但听闻这马铁骝胃口极大,似想裂土而治,大王子志在天下,自不会答应,本打算将孤城破后再去收拾他,可这时发生了一件事,让殿下无暇顾及!”
“你说的事,恐怕就与这二王子、三王子有关吧?”
“是也!就在战局将近之时,留守在沈州的二王子、三王子不知从何处知晓了内情,顿时勃然大怒!他们强据沈州,暗中收买部分族中败类,准备犯上作乱、阴谋篡位!也因此,大王子急于同马铁骝谈和,便与之秘议,最终全然接受了他的条件!但你可知,他所提的条件是何么?”
“是什么?快说!”林浊已渐感不妙,顿时急不可耐,连声问道!
“划宁州以为界!马铁骝直取汉地,我金族永据辽东,互不相侵!你我最后一战后,我随大王子赴沈州平乱,将这些败类诛于剑下!而马铁骝竟真的攻下了天都!”
什么!!
天都失陷!!!
此言一出,林浊顿时如遭晴天霹雳,步伐一虚,竟差点栽倒下去!
马铁骝这窃国之贼,当真据了天下?
见林浊惶然失措,忽齐儿虽是心中不忍,可还是继续说道:“当然,不过数月,形势又异矣!大王子待诸事皆定,便开始兴师南征。而马铁骝恶匪习性,残暴不仁,自是不得民心,又为汉国朝野所恶,拿下天都不过一时侥幸,又怎可能久据!是以一番攻伐之下,马匪溃不成军,狼狈西窜,又逃到了西北之地。”
“那即是说,现在天都为你金人所有!!”林浊顿时惊道!
“林兄,何必再执迷不悟!天下已然如此,大势所趋也!想我大王子雄韬伟略、志在天下,现如今正厉兵秣马,准备一统河山!你又何必螳臂挡车,逆潮而动!”
忽齐儿这番话当真发自肺腑、句句真言!只是林浊充耳不闻,怔怔问道:“那我问你,既然天都被陷、马匪西窜、金人入主中原,那如今天下大势究竟如何?”
“汉国骤灭,天下自是乱作一团!马铁骝逃窜西北,欲据地为王,但其势小力弱、德不配位,恐难得逞;江南汉臣又立新帝,望划江而治,但内部倾轧、矛盾重重,恐自先溃崩;西南之地匪患横行、苗人参杂,早已是无主之地;滇南白人偏安一隅,封闭守旧、难有作为。由此看来,能执牛耳者,唯我大金!”
忽齐儿寥寥几句便将天下大势说得明明白白,这份胆识让林浊也不得不佩服!只是这番话在他听来,却是分外刺耳。
忽齐儿又悠悠叹道:“天道如此!林兄又何必执着!”
不可否认,忽齐儿一向都善于才辨,又或者,她言之所及本就是事实!天下局势日渐明朗,又有谁可阻挡呢?
但林浊意不在此,并未回她。忽然间,又似想到了什么,急忙问道:“既已如此,那宁州呢?吴天所部呢?他们结果如何?汉帝呢?大祭司布索呢?他们是否有音讯?”
忽齐儿不急不慢,一一答道:“待大王子南征时,宁州已成一座空城,军民不知所踪,许是闻到风声、仓促逃离,连城中淄重也未及带走。至于汉帝,待天都陷后便下落不明,马铁骝挖地三尺也未能将她找出来,不知是否崩于战火之中。至于你说的大祭司,实是闻所未闻,天都骤然沦陷,多少王公大臣、皇亲国戚都自顾不暇、慌乱奔走,谁会在乎这么个角色呢?”
此言一出,诸事都已明了。林浊虽也以为然,但还是不由心乱如麻!汉国骤灭、布索下落不明,一切都乱了套,自己这个“天使者”究竟何去何从?
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惑,忽齐儿接着道:“林兄,我已说了,这天下除了我跟小柔外,无人知晓你尚在人世,是以你完全能重新抉择。至于汉国,你已倾尽全力,算得上无愧于心,不必再作介怀。今后之路,依我看,莫不如还是投我大金,顺应天命,自取荣华!”
虽知她乃一片好意,但林浊还是苦笑一声,婉拒道:“齐儿!这番好意我心领了,但恕难从命。我虽谈不上铮铮铁骨、赤胆忠心,可心底里毕竟还是个汉人,要我为金人效力,去征伐汉国百姓,于情于理,我都做不到!既然天下大势已矣,我亦不想再作挣扎,只盼你能放我走,我愿跟火凤凰归隐山林,不再过问凡尘世事!”
“想不到,他竟然还是要走!注定是留不住么?他语气决然,未有丝毫犹豫,却不知心中究竟有没有我的位置?哪怕一丁点也好。”
忽齐儿爱之极深,方才冒天下之大不韪,不顾个人凶险,将他暗中藏匿。虽是让他自行选择,但心中必是希望他能留了下来。只可叹落花有情、流水无意……
念及此,忽齐儿顿时心中一沉,只觉有万千锋芒刺过!只是,明明痛心疾首却偏偏无可奈何,泪珠儿也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!
可她何许人也,还是强忍哀怨,故作轻松道:“现在天下大乱,火凤凰去了哪里你又怎会知道?莫不如还是先留下来,借助我大金之力慢慢探寻!”
“天涯再远,我总归能找到她!如若不行,我就去找一辈子!”
忽齐儿还想再作挽留,可林浊斩钉截铁,竟是没有丝毫犹豫。
“他宁愿去找一辈子也不愿留下来陪我一刻。看来是自己自作多情了,所谓对我种种,不过逢场作戏罢了。忽齐儿啊忽齐儿,枉你聪明一世,怎会如此糊涂呢?”
只是,一念及与他相处的前尘往事、念及起那日他说过的话语,忽齐儿实在心有不甘!她本就是塞北儿女,干脆洒脱,只是出于身份使然才一再矜持!此刻,她竟是再也抑制不住,终于脱口而出:“那我呢?那小柔呢?那我们呢?”
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,簌簌流淌下来!此刻她不再是那个自信傲气的乌公子,而只是一个为情所困的小女人!
见忽齐儿梨花带雨,林浊心中猛地一痛,像是被钢针狠狠扎过一般!往事历历在目,他们一路走来,生死与共不少,开怀畅笑良多,情愫在交往中一点点地生根发芽,这个倔强聪慧的女孩早已烙在他的心里!
他是爱忽齐儿的!只是立场的相悖、族类的仇杀让他无法敞开心扉,只能将这份情感强压在心底!
现如今山河破败、一切成空,连他所为之捍卫的汉国都烟消云散。此刻,他们不再是敌人,他又何必再自欺欺人呢?
这一刻,什么都不再重要!林浊忽地张开双臂,一把将忽齐儿搂在怀中,轻轻为她拭去泪水,柔声道:“若我有一天想明白了,自然会回来找你们!到时你们可不要想走!”
无言,只有更深沉的拥抱!